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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切仔麵惠我良多》
文/甘島
錄音/甘導
一切從我的個子說起。
我的個子特別嬌小瘦弱,我想父親才會特別教我運動,他給我買溜冰鞋;他教我運球,手掌要貼緊籃球,跟籃球一起上上下下。
小學四年級的時候,學校破天荒要成立棒球隊,全校為之騷動,在招收球員時,特別舉辦了賽跑,選拔好手。雖然那個時候我們看過電視轉播威廉波特世界杯少棒比賽,但對棒球這玩意仍然十分陌生,大家卻依然爭得臉紅脖子粗,誰也不讓誰。
落選是意料中的事,但我好勝心強,跑輸了人就假裝暈了過去,倒在終點前,讓同學抬進教室。
那天傍晚級任老師到家裡來,跟父親交頭接耳一番,大概我的心事被老師看穿了吧?老師走了之後,父親把在外面玩的我叫回家,然後帶我到市場邊一家食堂,點了切仔麵、 滷蛋、滷豆腐、滷大白菜、豬頭皮,算是嘉許我那一股高昂的鬥志,雖敗猶榮。
從那天起,我莫名其妙地愛上了我從來沒有碰過的棒球!
還有,好吃的切仔麵。
隔幾天父親給我買了手套、球棒。從此每天黃昏我們父子檔,假借馬路當作甲子園:我是投手,父親是我的捕手。
馬無夜糧不肥,經過父親「秘密」調教,加上老師「放水」,我便堂而皇之,穿上帥氣十足的棒球裝,一路風光直到小學畢業。
每天練完棒球回家,已飢腸轆轆,媽媽因為顧店做生意不及煮飯,所以,我一進門書包一丟,拿了媽媽給的錢,便到隔壁廟口阿婆的切仔麵報到,日復一日,三年下來,這個「切仔麵」儀式從未間斷。
某日,媽媽臨時要去外婆家,事先分別交代我跟阿婆,傍晚務必吃到飽再回家。
那天媽媽從外婆家回來,到阿婆那裡買單。阿婆開門見山說:「甘太太,你到底有沒有給你兒子吃飽過?他連吃了三碗,問他吃飽了嗎?他還搖頭。」
高二鬧休學。一天清早媽媽在準備我的飯盒,我跟媽媽說我要休學。媽媽媽說:「休學的事等你回家再跟爸爸商量。」爸爸在附近銀行上班,所以爸爸那時還沒起床。
好不容易挨到日落西山,我下了車回到家,遠遠看見父親提早下班,在門口等我。我門都還沒進,他就帶我到食堂報到,依然是切仔麵、滷蛋、滷豆腐、滷大白菜、豬頭皮,一桌宴席,我不假思索,大快朵頤,把休學一事拋之九霄雲外;與其說是父親說服了我打消休學念頭,毋寧說是切仔麵的魅力太強大了!
後來看懂父親這一招叫「杯酒釋兵權」,即便如此,為切仔麵出賣自己,至今仍無悔不當初之意,更無任何幡然悔悟之情!
婚後我對切仔麵依然舊情綿綿。每一年碰到我的生日,丈母娘照例對我說:「想吃什麼,我給你慶生。」兒子小時候那幾年照例代我回答:「兩碗切仔麵!」
也是,每次去高檔飯店自助餐聚餐時,我在遍嚐海陸美味之餘,必然不忘回頭留戀我的切仔麵,即或高檔飯店的切仔麵令人失望不在話下,但一旦站在廚師面前等待切仔麵時,心裡還是糾結一團:「上帝啊,要一碗普普通通的切仔麵算是妄求嗎?」
一次前往大陸北方遊歷,朋友帶我到小村子裡走訪他的親戚。午飯時間到了,親戚想帶我們上館子,我說我真想嚐嚐你們下的麵條。他們覺得茲事體大,於是全村子總動員整治麵條。我待在廚房,看他們忙進忙出,生火、桿麵、摘菜、切洗、爆香,心想,這是米其林的等級啊!
不一會麵條上桌,他們七手八腳盛了一大碗,另外一碗擱在旁邊待涼。陽光灑下,白麵條、紅番茄、黃白雞蛋、大蒜白、紅蘿蔔、花椰菜、肉絲花,霎時萬紫千紅,氤氳繚繞,如林間山嵐,適逢初冬,天候已涼,熱麵下腹,心滿意足矣!
我迅雷不急掩耳般橫掃麵條,滴汁不剩,這時村人分成兩派,一派主「戰」,將一旁待涼的麵移到我面前;一派主「和」,勸我適可而止。然而我才剛剛開胃,此時豈可班師回朝?三推四搶之間,第二碗頓時「灰飛湮滅」,這時,所有人口徑變得一致,要求「全面停火」。可是我已入寶山豈可空手而返?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再下一城。
2018年我到嘉義駐村,交到幾位好朋友。有一位朋友知道我熱愛切仔麵,便帶我前往垂陽國小附近一家屬於在地人的麵店。
麵上來了,朋友拿了一個塑膠碗說:「吃不完,先分一半帶回去。」最後朋友打包,我則杯盤狼藉。
有一次我們一家三口前往一家義大利餐廳給我慶生。我們興高采烈,就著黃昏餘暉散步前往。途中經過一家切仔麵攤,我忍不住放慢腳步,多瞅幾眼。太太知微見著,二話不說,從皮包裡拿出幾張鈔票,塞在我手裡,笑著說:「壽星,我們就在這裡分道揚鑣,各取所需,如何?」
鑽進烏七馬黑的麵攤,一邊哼著義大利歌謠「我的太陽」(應該要改成「我的切仔麵」),一邊隔空他們母子倆說:Buon appetito(好胃口,請享用)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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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週筆者- 甘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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吐司編悄悄話
親情、愛情與友情交織而成的切仔麵 令人大呼過癮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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